第二天一大早，當我盯著一副疲累的熊貓眼照鏡子的時候，紅玉忍不住打趣我，說我是自作自受。

想想自己昨晚確實沒有休息好，不僅睡的很不踏實，總是驚醒，還噩夢連連，早上天還沒亮就已經睡不著了。看來真是不能有心事，否則折磨的是自己。

所以當我告訴紅玉，收拾一下，要出門的時候，她那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讓我都無法直視。

“怎麽，你難道不想出去？”一邊收拾梳妝，一邊從鏡子裏看到紅玉的表情。

紅玉立刻搖頭，“想，當然想出去了，你都不知道這段時間我一直悶在這個焦山別墅裏，都快要發黴了，你們都沒有一個人帶我出去走走，今天這是怎麽了，太陽從西邊出來了，你終於善心大發了？”她開心的晃著腦袋，“我得趕緊去換一件漂亮點的衣服。”

看著她心情大好，我的心情也跟著好起來了，“不用換來換去的了，一會帶你去百貨公司買，你想要什麽樣子的就買什麽樣子的。”其實紅玉總是用那種老沈的語氣和我說話，有時候我都忘記了她年齡也不大呢！

紅玉停下腳步，戲謔的看著我，“呦，怎麽這麽大方了，那我可是不客氣啊，一會我就會撿貴的買了。”

“隨便你，你就是把百貨公司搬回來，也沒有問題！”

“跟著大帥夫人就是霸氣，沒問題！”紅玉開心的轉身去準備。

看著她離去的背影，我知道她是故意逗我開心的，這幾天她想著法陪著我，逗我，肯定擔心壞了，我不能再讓關心我的人擔心了。

紅玉以前從未到過尚陽，她說她從小就在禹州長大，幾乎從未離開過那裏，而且尚陽比禹州來說繁華多了，她從未去過百貨公司，也沒有去過尚陽的十裏洋場，更沒有見過當年百樂門的繁華和熱鬧。

我吩咐司機帶著她在尚陽城最繁華的地段到處逛了逛，中午的時候帶著她去了國賓飯店美美的飽餐了一頓，本來還想著帶她去看場電影的，可是她說她不喜歡電影院那種黑的地方，看樣子是有點恐懼，所以我就沒有帶她去。想著晚上的時候可以帶她去夜游陽江，看看陽江的美景，還可以去尚陽的十裏洋場玩。

紅玉拎著手裏的大包小包，臉上始終洋溢著開心的笑容，拉著我的胳膊不停的嘰嘰喳喳的說話，第一次發現原來她也如此健談。

“其實您不用給我買這麽多東西的，反而是您自己一件都沒有買。”

看著紅玉開心的樣子，仿佛那些衣服都是穿在我的身上一樣，那幾家百貨公司是整個尚陽城裏最好的，裏面的東西大部分都是從洋人那裏進口而來的，十分漂亮。只是那裏以前都是九章的產業，葉家沒落之後，這裏幾經易主，現在是被日本人控制著，所以我怎麽會買裏面的東西呢！

這些我不會告訴紅玉，否則她肯定不會穿的。

“我衣服已經夠多了，再說了我一般都是穿那些中式禮服較多，這種休閑一點的衣服不適合我，大帥讓裁縫不是做了很多嘛，我都穿不過來的。”我的身份已經和以前不一樣了，羅成給我做了很多不同樣式的旗袍和中式禮服，出席一些重要場合的時候，我需要的衣服都是定制的。日常我還是喜歡穿以前的中式襦裙，即使父親已經不在了，可是我仍舊習慣於穿那種衣服，因為那是父親留給我的。

紅玉突然耷拉下腦袋來，臉上的表情也變得沈重起來，“對不起夫人。”

“好好的幹嘛說對不起！”

紅玉停下腳步，嘆了一口氣，“我知道您又在懷念葉先生了吧。您剛剛帶我逛的百貨公司大多數以前都是葉家的產業吧，現在都已經被日本人控制了，這些衣服也大部分是從日本那裏運過來的，夫人您怎麽會穿呢！再說了，夫人從小就喜歡穿中式襦裙，那些量身定做的裁縫都知道夫人的喜好的。夫人是為了我，才來這個地方的。”

紅玉猜到了大概，沒想到她如此敏感。

“既然夫人不喜歡，那紅玉也不穿了。”說著她就要扯下自己的衣服。

一把摁住她的手，“紅玉，你這是幹什麽，衣服已經買了，錢都花了，你現在不穿了豈不是便宜了日本人了。再說了這些衣服很漂亮，穿在你身上是為了襯托你的美麗，和那些日本人有什麽關系。這些事情對我來說已經過去很久了，沒關系的，你不需要自責。如果你真的覺得很抱歉的話，就陪我再去一個地方吧。”

車子一路穿過坑坑窪窪的泥濘小道，因為這幾日連續的陰雨，所以道路有些不好走。

下車以後，紅玉一直扶著我，我們兩個跌跌撞撞的才躲過那些泥坑。

一路上紅玉都沒有說過一句話，也沒有問過我要去哪裏，只是跟著我一路前行。

以前每次來的時候都是祥叔開車拉著我和父親，那時候這裏的路經常有人來清理打掃，所以沒有這麽難走。

大概走了十多分鐘，我們才來到一條好走的小路上，前行了50米，才看到隱約的那個墓碑。

“到了！”紅玉放開我的手，知道我想一個人走上前去。

上一次羅雲帶我來的時候天太黑，而且要掩人耳目，所以我什麽也沒有帶著，只是匆匆看了一眼就離開了，這一次我才能光明正大的好好的來看看父親和祥叔。

我一個人帶著籮筐裏的貢品，一步一步的走到墓碑前，看著上面空空如也的東西，我知道當年羅成為了保護父親和祥叔所以什麽都沒有寫，只是匆匆的讓人將父親和祥叔的遺體偷換出來，草草的安葬在了母親身邊。

噗通一聲，我跪在的地上，將籮筐裏的吃食一樣一樣的擺放在父親墓碑前，從懷中掏出手帕，輕輕的為父親將墓碑上的灰塵和汙垢擦去。

紅玉見狀上前來幫忙，只字未問。

“父親，祥叔，你們的秋兒來看你們了，原諒我這麽多年都不能過來看你們，如今我終於可以光明正大的過來好好祭拜你們了。”紅玉退到我身後，只是我明顯感覺到她眼睛裏的光芒和以前不一樣了。

我跪在地上，絮絮叨叨的將這些年發生的事情，以及這段時間我是如何幫他們報仇，如何扳倒許健的都說了一遍。只是我省去了平陵發生的一切。

說的斷斷續續，毫無頭緒，可是就覺得仿佛這些年他們從未離開過我，一直陪在我身邊，我們只不過是在聊聊家常而已。

本以為我會非常難過和傷心，可是這麽多年過去了，我才發現自己的心已經足夠堅硬了，我沒有哭，也沒有掉眼淚，我不想讓父親和祥叔看到我軟弱的一面。

“父親，您一定和母親團聚了吧，您是不是開心了。不用再擔心我了，我已經長大了，自己能夠好好的照顧自己了。再過一段時間，等到和談結束以後，這裏就是咱們葉家的了，到時候我一定讓您和母親風光的合葬在一起，再也不會讓人把你們分開！”這是我一輩子的遺憾，父親這一生都對母親無法忘懷。

“這裏躺著的是我的父母和祥叔，雖然這些年祥叔一直覺得自己是章家的下人，是跟著母親來到葉家的，可是在我和父親心中他就是我們的家人，是我們唯一的親人了。”我找了一個舒服的姿勢坐在地上的石頭上，緩緩開口，紅玉也跟著我坐到旁邊，她一開始不同意我坐到冰冷的地板上，後來也由著我了。

“祥叔從小就很疼我，從我有記憶以來母親就不在身邊了，其實我對母親的記憶十分模糊了，再加上之前發生過一些事情，我失去了小時候的記憶。現在雖然想起來了大概，可是對母親仍舊印象不是很深刻。反而是祥叔，在我心中有著不一樣的地位。父親總是很忙，而且父親向來沈默寡言，就算是面對我的時候也總是皺著眉頭，有時候會抱著我發呆。我知道他是在懷念母親，因為我和母親長得十分相似，所以他每次看到我就會想起母親。祥叔就扮演著母親的角色，從小對我的日常生活事無巨細，安排的僅僅有條。父親那幾年在外打拼，不斷的拓展葉家的產業，祥叔跟著忙前忙後的，但是總是安排好照顧我的人。而且每次在父親兇我的時候，總是護著我，對我十分維護。”轉頭不自覺的看了一眼祥叔的墓碑，仿佛看到祥叔又在叨叨我的場景。

“後來送我去平陵的時候，父親因為當時形勢所迫不能親自前往，是祥叔送我過去的。那幾年我獨自在平陵，祥叔幾乎每周都打兩三個電話過去問我，就怕我受到欺負。那時候父親不想讓我養成大小姐脾氣和壞習慣，所以沒有給我太多的金錢支援。可是祥叔總是偷偷的寄錢給我，還把尚陽的好吃的好喝的最漂亮的衣服都寄給我，若是有人要去尚陽，他總是托人給我帶好多東西。我知道這些父親都是知道的，他們兩個一個唱白臉一個唱紅臉，其實都很疼我。”

“別哭了，若是葉先生和章先生看到又要心疼了，他們只希望你能平安幸福！”不知道什麽時候臉上已經冰冷一片，紅玉拿著綿柔的手帕擦去臉上的冰冷，她心疼的拉起坐在地上的我，“葉先生如今和夫人在一起了，應該算是圓滿了。章先生一生都在為了葉家而活著，能夠護你周全對他來說是最欣慰的事情，你若是想讓他們放心，就好好的活著，快樂的過每一天。”紅玉一邊開口，一邊拍去我身上的塵土，她透過我，仿佛是看著不知名的遠方，紅了眼眶，“章先生一生忠於章家，忠於葉家，他只希望看到你們好，所以你千萬不要辜負了他的期許。”

紅玉說的大道理我都知道，吸吸鼻子，幫著紅玉也整理了一下衣服，“那麽你呢，你是不是也應該開心快樂一點，多為自己考慮一下呢！”

紅玉聽到我的話顯然是一楞，手上的動作停頓了一下，不自然的輕咳一聲，“夫人說笑了，我一個下人能跟著夫人和大帥有口飯吃已經不容易了，沒想過那麽多。”

“紅玉，”我拉著她的手，強迫她擡起頭來看著我，“不要逃避了，你也知道勸我好好活著，祥叔才能安心，可是你呢，你這樣自暴自棄把自己束縛在不該是你承擔的枷鎖裏，你怎麽能活的開心幸福呢，祥叔在天之靈怎麽能安心呢！”

“你，你怎麽？”紅玉驚疑的瞪著眼睛看著我，一臉的不可思議。

“你是想知道我怎麽知道你和祥叔之間的事情的吧！”其實一開始我也誤會紅玉和羅成之間的關系了，尤其是紅玉對我一直不是十分友善，有時候甚至都有一些敵意，讓我以為她對羅成有情所以才對我如此。但是羅成卻是十分放心她在身邊，而且多次和我保證這個女人可信，再加上經過平陵事件以後，她對我的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轉變，如此關心和在意，讓我覺得更加疑惑。

我曾經想要問羅成的，可是我們一見面就一直不愉快，所以這件事情就一直耽擱下來，直到昨天阿丁和我講故事的時候，我無意中發現紅玉對報恩這兩個字非常敏感，真正讓我確定的是今天，當我帶著紅玉來祭拜祥叔的時候，紅玉頓時紅了眼眶，盡管她刻意壓制了，但是仍舊顯得十分激動。我才最終確定了心中的疑惑。

其實我想知道很簡單，我和祥叔那麽多年，祥叔以前就給我講過一個故事。他說當年他跟著父親在禹州做生意的時候，機緣巧合之下從日本人手裏救了一個村子裏的人，其中有一個小女孩十分可憐，父母都被日本人折磨死了，只剩下一個人。父親和祥叔看她可憐，所以就找了另外一個村的族長來撫養她長大，而且還供她到禹州軍校念書。當時那個小女孩堅持要跟著父親和祥叔走，做牛做馬報答他們，可是祥叔認為這個女孩子那股倔強勁肯定能成就一番大事業，不要跟著他們耽誤了她的前程。後來他每次去禹州辦事的時候，都會去看那個小女孩。還說那個小女孩和我年紀相仿，有機會說不定我們能成為朋友。

“如果我猜的不錯，你就是當年那個小女孩。”我拉著紅玉冰冷的手，想要給她一些溫暖。

紅玉眼睛裏面含著淚珠，唇角緊緊的抿著，似乎是承受著巨大的痛苦，仿佛是失去了最後的力氣，她跪坐在地上，脫口而出的哭泣聲終於越來越大，仿佛是多年的壓抑終於找到了發洩的源泉。

“紅玉！”我沒想到她突然如此激動，有些不知所措的站在那裏，蹲也不是，站也不是，不知道該不該扶她起來。

“讓她哭一會吧。”不知道什麽時候，身後居然傳來羅成低沈的聲音。

轉身果然看到不知道什麽時候羅成就站在我們身後，看著地上哭泣的紅玉，“她壓抑了這麽多年，也是十分不容易了，你讓她發洩一會吧。”

“你怎麽會在這裏？”今天一大早羅成就帶著阿丁出去了，說是去和許淩陽騎馬射箭去了，怎麽會出現在這裏。

羅成看了看快要落山的日頭，“太陽馬上就要落山了，你們出去了一整天，我自然不放心，所以過來看看。我也是剛來沒一會！”他似乎是怕我誤會，又加了一句，“我沒有聽到你們說什麽。”

無奈的輕笑一聲，如果是幾天前我可能會十分氣惱，可是經過昨天的事情，我已經完全不生氣了，“成師兄，你一個大男人還真是小氣，我都不生氣了，你還生氣呢！如果你氣不過，就把我也置於危險一次，讓我自生自滅，也算是給你自己報仇了吧！”

“你呀！”羅成擡起手來摸摸我的頭，最終無奈的笑了，臉上的肌肉都放松了很多，“真是拿你一點辦法也沒有，你以為我生氣是因為你對我所做的那些事情嗎？我只是生氣你總是把你自己的置於危險境地，為了報仇如此不管不顧，將自己置於危險之地！你知道嗎，你是我的軟肋，如果你有事，那我就像是被人卡住喉嚨一樣，無法呼吸，所以你以後千萬不要再做這麽危險的事情了，就算是我有事，你也要相信我的能力，我是男人，就應該保護自己腳下的土地和身邊的女人，而你是我的女人，就應該享受我給予的一切，只要乖乖的待在我的身邊就可以了。至於許家和日本人，我會一個一個的替你收拾他們的！”羅成一字一句的開口，說的每一句話都敲擊在我的心上，雖然知道他的心意，可是此刻他說的每一句話都讓我震動。

低下頭，仿佛是做錯事的孩子一樣，“對不起，成師兄，讓你擔心了，我以後不會了！”

看了一眼蹲在地上抽泣的斷斷續續在絮叨的紅玉，羅成拉著我往前走，“讓她一個人靜一靜吧，這麽多年了，她需要一個發洩的機會。”

本站無廣告，永久域名（danmei.twking.cc）